杨善洲三女儿、三女婿和父亲的最后一张合照 杨江勇 供图 第二年放寒假,奶奶想念我,要我回家过年,刚好爸爸到施甸出差,秘书对爸爸说,“我们车上还空着,顺便把老三带回施甸吧!”爸爸板着面孔对秘书说:“我是她爸爸,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秘书叔叔不敢吱声了,爸爸转身对我柔和地说:“这是爸爸去办公事的车,你不能坐。”爸爸说完牵着我到车站买了车票把我送上了开往施甸的班车。
在保山读初中期间,我的吃粮成为了一个问题,当时的粮食是凭票供应的,由于我是农村户口,每月吃的粮食都是由母亲从老家张罗后带上来的,组织上考虑到我爸爸这一类干部的家庭困难,再一次给了爸爸一个农转非指标,用来解决我的吃粮问题。也许是我已渐渐长大了,爸爸破天荒地征求我的意见,说是组织上的照顾,问我要还是不要?但在征求我意见之前,他耐心地给我讲:“目前,保山地区有一大部份在基层工作的领导和农业科技人员的家属都在农村,他们也很困难。”我似懂非懂地回答:“爸爸,你看着办吧。”结果爸爸又把这个指标压了下来,直到去年整理爸爸的遗物时,这张发黄的空白农转非申请表依旧在他的抽屉里放着。后来我才知道,早在六十年代爸爸任县委书记的时候,组织上就安排过几次指标,但每一次不是退回去就是让给别人了。去年10月份在悼念父亲的灵堂上,一个叫张世庄的叔叔伤心地哭着对我们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过去所里几个科技人员家属能够转成城市户口都是你爸爸让出来的啊,他辛辛苦苦干了60年,家里一个家属都没有农转非,几十年来,我们除了感谢你父亲,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啊。”
我们心里都知道,父亲杨善洲心里装着的是千千万万群众,无论他以什么样的方式陪我们走了多远,我们都无怨无悔……
1988年,爸爸退休,上了大亮山,带领群众种树。为了方便他进城给林场办事,全家向熟人借了5万多元钱,在施甸县城附近盖了一间新房。房子盖起后,妈妈和爸爸商量,让他凑点钱帮助儿女们还账。爸爸东找西搜,才拿出了9600元。后来,为了尽快还账,爸爸硬是把刚刚盖起还没入住的新房给卖了。
为解决苗木紧缺的问题,爸爸又想到捡果核育苗的办法。每次回到城里,爸爸就到大街小巷甚至垃圾堆里去捡别人扔掉的果核。看见爸爸那么辛苦,总想去帮他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于是我便发动身边的同事和朋友一起为爸爸集攒果核,并将爸爸拾回家的果核帮助淘洗,晾晒。有一次,当爸爸在街上捡果核时,被他当年的一个部下看到了,这个部下就劝他:“老书记,你不要捡了,多不光彩啊!”爸爸微笑着说:“我这么弯弯腰,林场就有苗种了,有什么不光彩的?等果子成熟了,我就光彩了!”
类似这样的例子,在我爸爸身上、在我们这个家庭来说,可以说举不胜举,数不胜数。我的很多同学和朋友,我们家的亲戚们都为我和我们这个家庭打抱不平,说父亲太不近人情、亲情,太正统、太古板了。爸爸过世后,有位媒体记者流着泪对我们说:“可不可这样来理解你们的爸爸——他是一位把心全部放在了老百姓身上而把家基本忘记了的人呢?”我并不认同这种理解,或许是爸爸对我和我们这个家庭的每一个成员要求太严格了,我们认为太正常不过了。事实上,他也有情感,他只是把对亲人们的爱深沉地埋在了他的内心深处。
杨善洲 杨江勇 供图 他这一辈子作为儿子、丈夫、爸爸、爷爷,他都会自然地流露出一种本能的人性温情。他会连夜长途跋涉为奶奶送药、送清凉油;他会为正值青春期的我,每月在枕头下面放上两包卫生纸;在为数很少的周末,难得在家的爸爸会带着我到菜市场买些腌青菜教我做腌菜,给我做一顿我喜欢吃的土豆煮笋子;有的时候,他也会偶尔带上我,让我去看看那些生活比我们还贫困的家庭受受教育;从大亮山回到保山,他总会到学校门口去接他的孙子、我的儿子,他会时常像个老小孩一样同我的儿子嬉戏打闹,一起争着抢小零食吃,带着我儿子一起入睡,他一个小学都没有毕业的人,为了辅导我儿子,居然钻研起初中数学……每每这个时候,我心里想:父亲是在尽最大的能力把亏欠我们这一代的亲情,在孙辈们身上尽量地做些弥补。
爸爸去世后,在整理他的文稿时,我们读到了多年来埋藏在他心里对家庭的歉疚:“我出来工作,家庭是很困难的,家有老母亲、老伴儿,后来又有3个娃娃,就靠老伴儿在家养老供小,我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家庭……我对家庭欠债很多……我从地委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回到大亮山种树,除了想为家乡的群众做点实事,就是想离家近一点,每个月都争取回家看看。”
1990年春节过后不久,爸爸回家看过奶奶和妈妈,准备返回林场的时候,奶奶和妈妈起身送他,爸爸忽然注意到奶奶走路摇摇晃晃,他赶紧放下行装,扶奶奶坐下,马上去找医生。晚上,爸爸在奶奶的屋内搭了一张小床,整夜守在奶奶身边,陪奶奶说话,给奶奶端药递水。9天后,奶奶安详地离开人世,享年89岁。
在爸爸的内心深处,他觉得这一辈子,歉疚最多的就是妈妈。1996年妈妈因胆结石住院16天,2005年因肺气肿住院13天,两次住院,爸爸都从大亮山赶下来,一直守在妈妈身边。他每天都会去早早地买好早点带给妈妈,守到夜里很晚才回家。每次吃饭,他都要亲自端到妈妈的床前。但他生病了,却不要妈妈去看他,陪他。就在爸爸最后一次生病住院时候,妈妈到医院去看望他。爸爸一看见妈妈就说:“你怎么来了?你晕车,以后别来了,我不会有事的。”妈妈说:“我来看你一眼,你好了就回去。”妈妈在医院守了爸爸三天,这三天,不管如何疼痛,爸爸都强忍着不出声,那是因为他不想让妈妈担心。
意识到自己的日子不多了,爸爸在状态稍好的时候,反复地给我们交代:“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们的母亲。市里奖给我20万,我捐了10万给保山一中,6万给了林场;眼下,你们的母亲也老了,剩下的这4万元,就算是我给她留下的一副棺材钱吧……”